冬季的冰霜感，在一週內全面襲來，好冷冽。但也好期待。那麼，今年的鐵觀音應該可以開了吧？

發酵得高、焙得深重，樹質又特別剛強耿直的鐵觀音，非要在這樣霜冽的冬天裡，泡起來特別過癮。選了一個下午，當台北還灑了點清澈的陽光，我獨自帶著十七公斤重的茶具，上山去，準備泡茶。山上小屋窗前的桂樹，淡黃色如星般的花穗未凋，而枝頭掛滿雨珠。不消說，在這樣雨霧繚繞的山間，氣溫是低涼得會令想泡熱茶的人，格外滿足。朋友驅車來會合，帶來了今年特別想嚐嚐的，坪林的鐵觀音。

鐵觀音三個字聽起來好嚴肅有力，和東方美人、金萱青茶比起來，稍微有點距離感。但我相信，就算是僅僅在手搖茶攤嚐過鐵觀音奶茶的年輕孩子，應該都對它不陌生。傳統的鐵觀音有低調的紅色澤，但喝起來厚重，顯然一點都不溫馴。不走甜軟的那個路線，可能帶點苦後回甘的勁道，調上點奶是合理的。

許多、許多年前我曾拜訪一家藝廊，現在已故的老老闆以熱茶招待。那杯茶，色紅水飽，火烤一般的香氣，和振奮有力道的茶滋味，喝一小杯就令人熱了起來。當時年輕不懂事的我試探性地問：這是鐵觀音嗎？老老闆微微點頭，像遇到知音一樣再斟了很多杯給我。於是開始學茶的時候，就衝著最富盛名的產區木柵而去，向老茶廠買傳統鐵觀音。當時，焙到黑褐色的茶裡，焙火香濃重，甚至稍微過頭地帶點煙燻味。只可惜近年的鐵觀音樹本身沒有早期的剛強猛烈底蘊，焙火香裡包裹的醇厚發酵茶味，不像以往堅實。氣勢一下子弱了回去。沒錯，鐵觀音應該是一種氣勢很強的茶。教我們茶的老師描述，喝的時候應該要聽古典古箏裡最激昂的一首曲目：十面埋伏，那才對味。百度高溫沖下去的鐵觀音，應該要剛猛野烈，像是跟項羽面對面啊。

但那樣厚實的鐵觀音好像不復見了。即使是老老實實遵照古法發酵烘焙的，怎麼也沒有早年的力氣。慢慢地開始接觸了高山鐵觀音。初識之時好困惑，水不紅、茶不厚，甚至帶著花香、蜜桃香。啊，鐵觀音應該是這樣的個性嗎？然而，那股剛香並濟、回甘隆隆的韻味，卻較以往明顯耶。不若其他高山茶裊繞幽婉，鐵觀音尾韻的木質香、熟香，男子氣概都更重，而令人享受。

那麼，回到桂樹前，來喝坪林的鐵觀音吧。在冰如霜的山間空氣裡，把水燒得滾熱，然後穩穩地沖下去。烤麵包一樣的香氣飄散開來，微微淡淡，但令人最喜歡的，是茶質裡溫暖、厚厚的回甘，有表裡如一的醇度。最後的韻味絕不輕輕綣綣，忽焉在前、忽焉在後，而是直接大器，最令人滿足。

冬天裡喝一泡鐵觀音，好適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