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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做花的人-廖恩麟

      「我是個容易滿足的人,只要每天有做一件自己喜歡或開心的事,今天比昨天多一點點的不一樣,或只是在路上看見一朵新開的小花,也都會是有趣、美好的一天。」-廖恩麟   週末的花園散策 週末,台南歸仁的七甲花卉區人潮熙攘絡繹。占幅廣大的區域裡,數家花圃毗鄰或對街,一家緊挨著一家,各自的形象造景,無論平實樸素或綺麗繽紛,都是一片生機蓬勃的草木扶疏、花繁錦簇。 對這兒裡外熟悉得像厝內灶腳的花藝師廖恩麟,還是小學生的時候,假日就常跟著愛蒔花弄草的阿公阿嬤造訪遊逛。倒也非「囡仔人愛哭愛綴路」,而是阿公阿嬤算是山上人家,他自幼便走跳玩耍在綠野溪河的環境,親水親土親植物也就是自然而然的事了。而今,在藍晒圖文創園區內經營花店「凹凸植制所」(Florāotu),為了販售、客製需求或創作作品,他固定每週都要跨上機車騎很長的路途來「捻花惹草」一番。 在這裡,無論什麼界門綱目科屬種,皆有價。價有貴賤,但相同的是,它們都被照拂得像系出名門般鮮潔亮麗。「其實觀察植物久了,就會知道它們在四季中不同的變化。對於種花有興趣的客人,我也會先觀察他們是哪類型的人再給出建議。比如細心的就推薦照料上較費功夫的;散漫或沒耐心的,就介紹像雞蛋花那類開落都很明顯的花種。」面對植物,恩麟的周到,是門外漢如我輩只懂看表面熱鬧所望塵莫及的。   就像植物一樣 若有信仰的人是幸運的,有信念的人應該就是幸福的了。 兩者兼具,人生就保證順遂?廖恩麟隨意從路邊枝蔓一剪、雜草叢裡一陣摘揀就能魔術般調理出一把花束,如手心裡綻放的絢爛煙火。現在看來自信從容的他,國中二年級時,因為理解力較遲鈍,一心二用便會專注潰散抓不著重點而被診斷出有「學習障礙」。學習障礙不是病,卻無疑是一種「標籤」。所謂禍福相倚,他或許因為學障生身分而避免了升學考試的壓力,擁有依志願優先選擇學校與科系就讀的福利,但一路以來,同儕間的不平、質疑,甚至冷嘲熱諷,也不曾或歇。 「因為課業成績差,所以我特別努力想以其他能力來證明自己。」身為基督徒的恩麟了解神不是拯救,但很感謝信仰所教導的「做自己想做的事」,從小便獨鍾園藝的他才有所依恃地堅持信念走下去。 高中二年級的園藝課老師發掘他的潛能,鼓勵並訓練他參加花藝比賽。他永遠記得,開賽前,老師問他有沒有手錶或手機,意在提醒他要掌握好過程中的節奏,但他兩手空空什麼都沒有,到了賽事那天,入場前,老師將預先買好的一隻錶送給了他,雖然只是普通的電子錶,卻是他收過的最貴重的禮物。那場全國技能競賽,他從初賽順利晉級決賽,最後取得的亞軍佳績更幫助他保送上大學。那次經歷等於一生一次難得的啟蒙,他體驗到植物透過花藝可以展現如何不同的樣貌,也催化了對植物的思考與感受力。 聽著他與貼身標籤的過去,不禁覺得像極植物適應於艱鉅環境的天生韌性。「有哪種花卉或植物可以代表或形容你?」他愕笑了幾聲,「可能不一定是哪種植物,不過我覺得自己跟植物一樣會順應環境而改變。不同的場合,不同的人,我會隨機調整自己的狀態去應對。就像一盆要送給長輩的花,一定跟送給年輕人的不一樣。」 環顧嬌滴滴花朵偏少,被枝葉木材團團包圍的「凹凸植制所」,顯然與那個「機靈」的廖恩麟有所扞格相悖。「我喜歡沉穩的東西,所以常用葉材類創作。葉材具有自己的個性,表面好像很雜亂,但仔細看會發現其中有筆直、有彎曲,有快要乾枯的,也有被蟲啃出窟窿的。我覺得那滿像我自己的生命歷程,有好有壞,有順有不順,可能遭欺侮或看不起過,但仍會想盡辦法去生長。只要根還扎在土裡,環境怎樣修剪你,都還是可以活出自己的樣子。」如此說來便澄清了嫌疑,他到底沒有背離「像植物一樣」的本質。   下著大雨的台北街頭 午後時分,一位德國女生依約前來花店取件。一個訂製的聖誕花圈,聽說是準備給男朋友的節日驚喜。 花藝作為職業,是能為他人完成什麼;作為興趣,則是可以給予他人什麼。對恩麟而言,二造之間是工作與創作的區別,一是技巧先行,一是故事性為核心。然而,無論何者,最終還是關乎美學。他需要被信任,就像他相信信仰所賦予的堅持力量,相信土地對生命無私的支持,相信自己為植物付出多少,它就會回應多少。若不認可他的審美觀點與風格取向,又如何能被說服,甚或接受他的作品? 如果花藝設計在過去是為了拒絕被學習障礙定義的工具,如今應該是奠定自我價值的基石了。 習藝十餘年,並非總是坦途。「念大學時,在花藝界還算是新鮮人,打算參加大型比賽卻沒有業界的老師願意訓練我。後來找到一位在台北設計與作品都很細膩的老師,雖然他不培訓選手,但讓我到他的花藝班上課。老師也許想打破我在花藝上的一些「桎梏」吧,在班上針對我創作的批評特別嚴厲。他甚至撂話刺激我要不要放棄算了?叫我不要再殘害那些花,說我不適合、沒資格成為一個花藝選手!」 雖事過境遷,但記憶猶新。當時暫停雲科大課業的恩麟住台南,每週二搭清晨六點的客運北上,上課時段為上午十點到十二點,下午再兩堂,直到晚間十點,下課後直奔三重親戚家借宿,隔日再一天的課後,乘車返抵台南總是凌晨兩三點了。如此半年,他不以奔波勞頓為苦,但面對老師打擊式的「指教」,卻是難以無動於衷。 記得有一回,深夜十一點,大雨。提著行李,揹著工具包,走在雨中的他,在老師的否定與打擾親戚清夢的歉意夾殺下,悲從中來,忍不住就在台北街頭哭了。「後來想想,那段經歷很難過,卻是一種養分。連那時都挺得過,現在還有什麼不可以?」外在的阻礙不會讓他放棄,就像曾經的學習障礙只會讓他把想做的事做到更好。而藉此我又進一步發現恩麟身上如同植物一般自癒的能力。 「所有的努力不一定被認可或有結果,但一定有收穫。」就像鑽石要打磨才閃亮,傷害其實是一種淬礪。不倚賴讚賞,一如不輕易被框架。每個人的標準都是個人的選擇,以外界的眼光自我設限,從來都是吃力不討好。與其盼著別人給的糖果,不如先相信自己,只要比原來的位置再往前一點,哪怕只是一點,就是進步。而那進步,亦是他內心對「A Better Day」的態度與詮釋:「我是個容易滿足的人,只要每天有做一件自己喜歡或開心的事,今天比昨天多一點點的不一樣,或只是在路上看見一朵新開的小花,也都會是有趣、美好的一天。」   時時植物,日日花好 今年恩麟在「台灣花店協會職業大賽」成績斐然,一舉擒下冠軍。剛開始,業界對於「凹凸植制所」商業買賣、教學、創作,甚或品牌聯名等雜陳的經營法充滿不解,因此他說這個獎最中心的意義,不在於花藝表現多麼出類拔萃,而是在於為自己掙得一份肯定。同時也證明了他對花店懷抱的精神絕非自以為是。「美幾乎是一種刻板印象了。」就像他的花藝創作是有故事的,到澳洲打工度假的一年裡,探訪了許多城市的花店,繞過一圈之後,他體認一間花店同樣不能只像隻花瓶,美得毫無生氣,而是要將自己想說的話好好完整地表達出來。 「植物的生命狀態變化就像是一種很直接的溝通過程,從中我學習到相信自己、真誠待人,還有世事無絕對的道理。工作與生活裡日日有花與植物的存在,我覺得很幸運。」因為一心深愛,在施展花藝師神奇的雙手之前,恩麟就已先學會觀察植物,看它們的春夏秋冬,陪它們的繁華與哀愁。 學花做花的人的練習是日積月累的,好像植物需要陽光、空氣與水才能生花結果。不預期多久時間,廖恩麟只是執著地透過一件件作品,透過一手打造的「凹凸植制所」去實踐自己的故事的起承轉合。 窗外晚色悄然掩下。窗內暈起的溫柔暖光下,青葉仍青,花開猶好,還有個愛植物的人。     文字/攝影 陳冠良   「A Flower A Day 封面人物」_廖恩麟 台南的孩子。花藝師暨「Florāotu 凹凸植制所」負責人。2020 台灣花店協會職業大賽冠軍得主。熱愛花草植物,個性直率獨立,認同俗諺「吃虧就是占便宜」,相信做好自己比討好別人重要。 Florāotu 凹凸植制所 粉絲專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