穿上一襲香氣流動的風景

對我來說，做出讓人穿起來感到愉悅與自信的衣服，就是自然而癒

文字、攝影｜陳冠良

金牛座女子

極低溫，連續數日。

室內戶外，寒意刺骨凍膚，像是身陷什麼絕冷的淒灰異境，山頭灑了霧雪，平地撲了細霰。

約訪那天，一早霪雨，時疏時密，凜冽依然。台灣服裝設計品牌 if&n 設計總監蔡玨玄（Yaya Tsai），一襲象牙色長裙，套搭香檳黃風衣，未施脂粉的臉龐，分外清麗，整個人仿如綻顏在春晨露珠間的花朵，紋風不動，也隱隱芬芳。

蔡玨玄聲息薄薄如蟬翼，字字像是細嚼慢嚥過才吐出唇齒，偶爾不假掩飾的奔放笑聲卻又瞬間顛覆印象。「我開心的時候很活潑很吵。我在我們家小朋友面前就是一個很瘋的阿姨。」她欲導正視聽般，「不過在工作上我就比較嚴肅。面對過不去的情況，就忍不住臭臉，但我會很警惕的提醒自己不能這樣，盡量不讓這一面影響別人。」

「我其實滿容易感染別人的快樂，遇到糟糕的事也會先消化自己的情緒。」金牛座的蔡玨玄直言，「還好我上升是火象星座，要不然我應該就會很辛苦了。」那大概就像她擅於左右手同時並用畫畫或縫紉般，感性與理性的兼具備之，在有好有壞的日子裡，既是平衡，也是分擔。

若只是理性與感性，應有所缺漏，或許還少了一個忠於自己節奏的任性，「我有時候反應比較慢。比如大家一起討論某件事，五分鐘後，話題都不知道跳到哪裡了，我才丟出腦子裡的想法，每次都搞得人家一頭霧水⋯⋯但也沒什麼關係，反正他們都習慣了。」語畢，她又噗哧笑得鈴鐺似的清脆響亮了。

先苦後甜的滿足

當年要念高中升學，或進職校培養一技之長，蔡玨玄並未猶豫太久。她愛畫圖，課本上不是寫滿筆記，而是女生肖像、衣服褲裙的塗鴉。順著直覺，也抱著試試看的心情，她選擇了臺中家商服裝科。

「開始學做衣服之後，我發現這件事對我來說不難。那時還沒有成為服裝設計師的念頭，但就是對於裁製衣服感到十分樂趣。」念完三年高職，透過推甄錄取大學，她展開了更廣闊向度的學習。沒有在所謂志向上太多的摸索，困惑的掙扎，她憑著一股喜歡便踏上的路，恰恰印證了天生我材必有用，每個人都有適合自己的事情。

以興趣謀生，是幸運，而樂此不疲，約莫就是福氣了。「可能聽起來有點抽象，有點矛盾，對我來說，自然而癒就像我熱愛的做衣服一樣，過程中雖然有煩惱有壓力，但完成一件版型穿起來很漂亮，讓人感到開心的衣服，情感上和心境上所獲得的欣慰，又抵銷化解了前面的種種苦悶。」在深愛的事物中歷經折騰後所獲得的滿足感，該是無與倫比的甜美罷。

近一年的時間，蔡玨玄從生理上實驗也實踐了自然而癒。

「透過營養師，認識了用原型食物，更少的調味料來調理身體。我現在飲食上會留意份量的計算，一天需要多少蛋白質，多少蔬果。減低麵粉類的攝取，以白米飯為主。零食當然就非必要也不會貪吃了。」特別著迷玫瑰香氣的她，亦在日日要達到兩千西西的飲水量中，兌入玫瑰花瓣，「我以前很愛喝奶茶，而且是不加鮮奶加奶精的那種，但現在已經不會有一直想喝的慾望衝動了。」

「現代有太多的飲食方式不太健康。」蔡玨玄深有體悟，「讓食物回歸簡單清淡，搭配長期瑜伽運動，我整個人變得輕盈許多，腸胃比較好，體內也不會動不動就產生發炎症狀。只要改變和培養一些飲食與生活習慣，不用藥物治療，身體機制也能自己慢慢好起來。」

穿上一襲流動的風景

鏡頭裡，或在眼前，如瓷白皙的蔡玨玄，烏絲婀娜，纖瘦淨妍，就像她力行減法般，無多餘添加的照顧自己。

在熙來攘往，紛沓接踵的城市街衢間，蔡玨玄就像一道眩惑感官的隱流，一抹擾動平常風景的香氣，無論那午後積雲陰翳，還是偶然艷陽曝亮，都教人不自禁顧盼回眸。「如果香氣可以穿搭，我覺得是一襲飄逸的衣裙，走起路來的款款擺動，就像空氣流動的狀態，每一步都自然散發著香氣。」那流動的香氣，或該如她偏愛的玫瑰，或橙花，那般渾然天成，不喧鬧的淡雅。

仙氣二字，向來是與蔡玨玄緊緊膠在一起的形容詞，就像仙氣是穿在身上的香氣，舉手投足，暗馥幽幽。「剛開始我滿不好意思，也不太適應，但後來很多客人說看到我設計的衣服都好想買，我的心態就轉變成把它視作讚美，欣然承認，接受。我還乾脆當成日常玩笑講說『我有撒仙粉，所以你們都會想要買回家。』。」不把仙氣窄化為框架，即成了獨樹一幟，「就像欣賞一幅山水畫的景色般，我希望穿上我做的衣服的人，散發出來的是沒有負擔，很舒服自在的氛圍氣息。」帶給穿衣的人愉悅感，是她一直以來莫大的成就感。

當然，她並不就此安於舒適圈，墨守現狀。「我總是對買我衣服的人表達，不是非得跟著我依樣畫葫蘆才是好的。除了優雅柔美，我也有許多大方率性的單品選項，所以我會鼓勵他們盡量嘗試不同搭配，我樂見我的每件衣服被巧思變化出各式各樣不同的可能性。」她以為如此，每件衣裳才是活的，不會孤單常駐櫃屜，可以不斷反覆被穿。

而身為一名專業服裝設計師，蔡玨玄既是被追隨、被觀注的，也會在行路、搭車時悄悄低調觀察著他人，「衣著能揣摩一個人的性情，過著怎樣的生活，細節處的搭配則反應在意的部分。當然，那包含了很多面向，一個人不是今天穿了某種樣子，就等於他全部的樣子。」在她踏足旅行過的地方，印象底，穿著風格普遍在視覺效果最令人放鬆的，是日本，「我滿欣賞日本人在穿衣美感上的養成。即便是簡單的東西，他們也會注意整體的合適度。尤其在冬天，多數人身上的顏色搭配看起來很舒服。」她打趣，「所以就算在電車裡很擠也沒有關係。」

愛打扮女兒的父親

憑一套衣著的形象，的確無法全面概括一個人。若人是拼圖，我們所見到的蔡玨玄也不過就是嵌合的其中某一片。

蔡玨玄在南投種茶種水果的父親，從小就愛漂亮，鄉間鄰里提到他皆稱「澀奅」（siap-phānn），「我爸連用來務農工作的卡其褲都要燙乾淨筆挺的褶線。」而父親不僅善於打理自己，還熱衷打扮女兒，「他幫我穿搭的都很中性，沒有娃娃鞋、綴蕾絲的小襪子，都是功夫鞋、吊帶褲、海軍制服套裝之類的。但後來妹妹出生，忽然換我媽接手，我就變回小女生了。」她莞爾一笑。但最初的總是最深刻，「應該是我爸的影響，我很喜歡，也收藏一二件棒球外套、棒球T恤。」

雖然父親不在了，卻始終活在蔡玨玄的心中。「父親走了以後，我才體會以前感情上的分合實在不算什麼。如果以分數計算，就是兩分與十分的差距。」或許，失落愛情往往讓人先質疑自己哪裡不好，而親緣終了是教人醒覺自己何以是如今的自己。「有兩年，我有些設計都從我爸爸出發。不論是他對海釣的痴迷，或在他幫我中性打扮的概念中帶入我現在較為女性的特質 ⋯⋯ 我都做得滿開心，因為可以把所有對爸爸想念的心情全加入創作裡。」

在思念父親的構思裡獲得撫慰，而細心照拂豢養的五隻貓咪則是給了蔡玨玄無可取代的療癒。「我們本來就被生活中的許多事療癒著，只是現在過度聚焦而被放大了。比如到大自然走一走也是療癒，但以往不會用這個字眼去形容。就像我養貓，雖然耗費很大的心神時間，但再辛勞，回家看到牠們耍笨賣萌，親一親抱一抱，我就為了牠們的可愛分心，而釋放掉很多情緒。」

幸運的人也要努力不懈

「我是個很幸運的人，但我也很努力。」成立品牌並非準備周全的計畫，誤打誤撞，又在不同階段逢貴人襄助，蔡玨玄就這麼在現實的考驗、分工的溝通、解決錯誤、消化瑣務與設計靈感的平衡鋼索上一路挺進迄今。「我想穿的衣服，別人會想穿嗎？」就算蕩漾的裙擺絕美如幻影，蔡玨玄早也不會只空談夢想，品牌就是商業，所以她有堅持，亦懂適度妥協。

結合不同領域的靈活做法，讓蔡玨玄締造過許多繽紛豐富的作品，「趁還有玩心，我會積極嘗試變化，做做看，當成一個訓練的過程。」她指指等著掛上牆的一幅圓狀油彩畫，淡淡碧綠上朵朵淺粉牡丹團簇盛放，那是畫家友人為她揮毫的創作，她非常珍愛，進而成了今年春夏新作的取材。而花木植物，從學生時期便是她情有獨鍾的元素，不禁想，或許萬變不離初心，即識別風格之本。「我應該會愈來愈沉穩，過幾年，可能在概念上更單純，更多為生活質感而作的設計。」

「對於穿上身的衣服，要有『我可以』的心態，才能不彆扭，進而駕馭它。」相機觀景窗前，更換一襲又一襲美麗霓裳的蔡玨玄，從容自在，澈底體現了自信也是一種風靡四方，浸染所有人的香氣。

蔡玨玄 Yaya Tsai

畢業於實踐大學服裝設計系。2013 創立服裝品牌 if&n，擅長以細膩優雅的剪裁與自然流暢線條表現女性身體曲線特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