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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覺得自然而癒是一種學習發掘與感受日常生活裡的一些美好時光

 

文字、攝影|陳冠良  

市井裡的慢生活

過了立夏,幾場瓢潑驟雨過,氣溫竟又如秋般,拂起一陣舒涼。

熙攘絡繹的蔬果生鮮傳統市場,攤販間,人車往來,不是提了滿手,就是載足一車,俗常日子便在那些挑挑揀揀、秤斤論兩中熱熱鬧鬧起來。穿過市井,抵達隱於其中的觀葉植物專賣店「A Life With Plants 植物與生活」。在主理人鄧皓宇的指引下,踏上二樓階梯,喧嚷褪去,一方靜謐在眼前豁然開朗,頗有一番世外桃源的況味。

眉目俊秀的鄧皓宇,每說兩句話,不時就會點綴一聲笑,那笑在嘴角,也在眼梢,有絲很男孩子的靦腆,從他臉龐上,很難想像,也大概再捕捉不到一縷昔日遭工作壓榨的疲憊了。「念研究所開始接設計相關的案子,之後也就順理成章一路走下去。雖然有時會遇到業主的想法反反覆覆,很困擾,不過總體上來說還是順利的。但慢慢的,我卻愈來愈不開心,好像我一直努力的東西並不是我想要的。」

在被植物全然網羅之前,鄧皓宇以為那是對同一件事過度專注的倦怠,換個環境,做點不同的其他事,或能有所紓解。為了暫時擺脫困獸之鬥,他會夥著同伴們騎車兜風,上山下海,四處闖蕩,偶爾甚至徹夜不歸,只想等一場璀璨日出。「就算每個人獲得療癒的形式不同,但畢竟都是想在生活中的各方面找到一個平衡罷。無論是壓力上、社交上或工作上等等。我想盡量維持某種平衡,身心才能保持在一個健康狀態。」

而植物,無庸置疑,是屬於他的療癒,「接觸植物之後,我學到了『放慢』。」以往埋首設計的瑣瑣碎碎裡,哪來餘裕留心尋常日子裡的尋常事物。日夜不分的作息,時間感早已瓦解,錯失的總倍數於獲得的。幸而,那已是隨風而逝的曾經,所以現在的他才有此體認:「我覺得自然而癒是一種學著發掘與感受日常生活裡的一些美好時光。比如灑落早餐桌邊的清新陽光、雨過天晴顯得格外寧靜的街景,或是黃昏天空裹著夕陽的雲彩 …… 有時候我佇足多看幾秒鐘,心裡就有一股『活著真好』的感覺。」

就一起開開心心種好植物吧

生命變數難料,一如禍福悲喜未可知。近視度數增添了,身心大小狀況屢屢不斷,彼時的鄧皓宇多麽需要救贖,「健康很重要,真的沒什麼是值得人去犧牲健康的。」急欲掙脫失衡桎梏的他,遇見植物,為之吸引,並愛上它,若不說是緣分,那也必然是他生命中最美好的變數。「植物讓我感覺平靜,本來就一直是我的嗜好。當我想扭轉困局,改變現狀,幾乎不假思索,自然而然就想到了它。」言及此,變數倒更近似定數了。

當然,如何痛苦焦慮,鄧皓宇到底不是個顧此失彼,處事輕率的毛躁之人。「我有嚮往的理想生活,朝那個目標前進的時候也並非沒有掙扎。」性格裡的浪漫基因,曾將藝術奉為圭臬,但他並不因而忽略現實,不切實際,兩相權衡下有了折衷方法,「設計與植物看似兩條背道而馳的路徑,但其實我並不用捨棄任何一方才能成全或圓滿什麼。」就像遠大的夢想必須付諸實踐的行動相輔相成那樣。

應該是一種幸運吧,生機盎然的「A Life With Plants 植物與生活」的打造與維護,鄧皓宇並非單打獨鬥,而是有一家子人一起挽起袖子的支持與支援。迄今,遭遇過的辛苦與挑戰,若認真計算,大概也沒個準數,但最低迷時,如同搭著雲霄飛車俯衝奔墜的段差感般,應屬新冠疫情消遁之際 —— 是的,當每個人苦困居家時,紛紛抱走一盆盆植栽回家作伴,疫過,風潮丕變,門庭竟倏忽寥落,需求大減,甚而供過於求。一時的反差,讓人適應不良,「我最在意的是害怕辜負一起努力經營的家人們。雖然他們都說不用擔心,我們就繼續開開心心種植物就好,但我還是無法完全放鬆,不給自己壓力。」凡是耗時費心付出的,哪有不期待收獲的呢?更何況,那又不只是他一個人的事情。

歡迎光臨「2F 植物園」

俗話說,欲速則不達,這個蒐集了鄧皓宇每種私心珍愛植物,通透明亮的「寶庫」,並非一蹴便及,而是循序漸進的歷程。「早期種了滿滿一陽台的植物,但怎麼樣都種不好,而且不必颱風天,只要雨大一點,風猛一些,我就心疼到簡直淌血,覺得很對不起它們。所以動念給它們一個不會輕易受傷,變因較少,能穩定成長的環境。」

於是,由愛意而起的一座室內溫室誕生了。「缺乏案例可循,一開始連需要哪些硬體設備都沒得參考,也不確定植物養在室內會不會有生長障礙?」懷著一顆忐忑的心,鄧皓宇一邊建構,一邊紀錄植物狀態進行微調,發現並克服問題,「我盡可能模擬各種戶外條件,光照用 LED 燈,風就用電扇製造 …… 但後來發現葉子都被吹到乾掉。」他嗤的一聲莞爾。學習不就是經一事長一智的麼?就像初初他意外葉片竟會被風吹到乾癟,後來他也懂得盆土長久潮濕會致使根部腐爛,除了減少土量,也可更換大塊顆粒狀的介質,增強排水性 …… 植物需要乾濕週期的循環,才得以正常呼吸,彷彿人類,身心一旦傾斜,就不健康了。

一點一滴,親手捏拔的一方植物樂園,誘召著有志一同的愛好者。造訪的人,無一不是微笑讚美,他們如蜂似蝶探索著、沉浸在這片「二樓植物園」,猶如從心被洗滌了似的神清氣爽。「我很喜歡跟來的人一起聊著有關植物的話題時那種心有靈犀的感覺。」鄧皓宇衷心盼望植物給予自己的療癒體會,能夠藉由一個暫拋塵囂的空間更廣泛地散播出去。

一樣米百款人,同為著迷植物之輩,卻是各有習癖。有人只是與某一株看對眼還不夠,帶著老師來掐指算出會旺氣場才安了心。有些不說輕症,稱業餘好了,把植栽盆擱進一只玻璃櫃,美觀又保濕,那重症的,當然就敬為專業的,嬌滴滴的珍稀品種,得之不易,備妥全程控溫十八度西的玻璃冰箱伺候,也只是剛剛好而已。「我聽過一個園主分享,有回在溫室例行巡視,卻莫名走到一般不會靠近的角落,驚訝發現一株植物孤零零被冷落在那裡,他一心認定自己是感應到了它的呼喚。」乍聞玄妙,但萬物有靈,也吸氧的植物又豈會默默坐以待斃。鄧皓宇自嘲火侯不足,聽不見植物之聲,但判別它們陰晴圓缺的臉色,心情的溫度,還是游刃有餘的。

愛就是為它打造一個家

愈趨健全的溫室裡,多屬雨林植物。鄧皓宇日日悉心護著呵著,每一株的身世與榮衰都在他繾綣的凝視裡深深印記。

跟著他的步伐,在被近百類植物簇擁,雜而不亂的溫室中巡繞。他從容娓娓道來,這棵「資深」的火鶴之后,因其長曳如裙襬的葉形亦被稱天使的翅膀,是非賣品。那棵正處換葉期,所以顯得黯淡的觀音蓮,是來自東南亞的小型芋科,根系天生怕悶,稍一閃神便回天乏術。很像暴龍小爪子的龍爪火鶴,不耐熱,在亞熱帶氣候的台灣活得不算輕鬆。還有滿面疙瘩,在光線下恍如一粒粒斑斕泡沫的是奢華花燭,披了一身迷彩的粗肋草,是蘇門答臘原生種,而葉片上黑色尖刺峰峰相連的,是黑峰秋海棠,貌似兇惡,實則虛有其表,分外脆弱 …… 他信手捻來,有條不紊介紹著,我們卻早已目不暇給。

「這是貝斯花燭。它的葉片要完整長好定型,通常需要四到六週。旁人單就外型,也許覺得普通,但仔細看,它的葉脈其實非常細緻,紋理上像灑了薄薄的銀粉,隱隱有螢光閃爍。」鄧皓宇略露忸怩地,「我覺得貝斯花燭很像我一路以來慢慢嘗試琢磨的學習過程,也許不及其他植物光彩奪目,但就像它低調的光澤感,即便不是最亮眼的,仍有屬於自己的風采。」著重細節與質感的他,相信慢工出細活。好比畫畫,每每握著畫筆伏案,靜下心,在一臨一摹的一點一線間,他都觀察到並更深刻認識了植物許多被疏漏的微渺之處。

對於引進特殊品種,鄧皓宇在態度上益發謹慎。若能創造利於生存的環境條件,他可以絕對耐性地養顧到適宜「出閣」為止,若無把握,他便不願也不捨「塗炭生靈」。「有時表面沒有異狀,但忽然葉子就斷光,檢查才知道是根部爛掉了。但葉子仍完好,我會找隻花瓶插起來,再多欣賞最後一點時光。」他的愛之而憐之惜之,可見一斑。

如同人的眉眼鼻唇不盡相同,每棵觀葉植物都是各具姿態的獨一無二。於是,有人一見鍾情,有人日久生情,當然也不乏喜新忘舊,移情別戀者,而無論哪一種,鄧皓宇就是個不折不扣的癡情種。為植物布置打理一個安穩無憂的家,就是他堅貞無匹的愛戀情懷了。

尾聲

玻璃溫室外,予人曠涼沉靜感的寬闊空間裡,這一桌那一簇,錯落散布大盆小盆,纖瘦豐腴的蓊綠油鬱植栽。其間,每一天,都有鄧皓宇流連徘徊的身影。他可能為它們撢撢塵,挪個角度換換視野,也許澆澆水滋潤滋潤,或在一日將盡跟它們悄悄話:「今天好多訪客說你們很漂亮,要繼續保持下去哦!」

 


鄧皓宇|DENG HAO-YU

曾是一名自由接案的平面設計師,目前為隱身於林口傳統市場的觀葉植物專賣店「A Life With Plants 植物與生活」主理人。希望將植物的療癒力量傳遞給更多人。

FB|A Life With Plants 植物與生活 IG|A Life With Plants 植物與生活(@alwp.co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