本文摘錄自《食鮮限時批:日本食通信挑戰全紀錄》/遠足文化出版
食鮮限時批/作者│高橋博之/翻譯│簡嘉穎、陳其吟/出版│遠足文化
2014年秋天,以秋田某片泥濘未乾的稻田為舞台,一場小小的革命正在發生。正好就在一年前,《東北食通信》特集介紹了秋田縣潟上市的菊地晃生(41歲)。他是和我同年的帥氣米農,堅持以不翻土不犁田,僅靠自然力孕育植物的農法「不翻土栽培」,來栽種對人和自然都友善的稻米滿載著菊地先生的人生經歷、哲學、世界觀、生產現場的各種創意、講究和辛苦,還有感動的雜誌,隨著他的米一起送到讀者手中。
然而就在一年後,菊地先生卻掉進了地獄的深淵。稻米收成完全不如預期。碰上連日的雨水,加上又錯過了放水曬田的最佳時機。通常會把田水放乾的收割季,卻因為農法的關係田土仍維持濕潤,因此整個田地都處於極為泥濘的狀態,即使出動了割稻機也是卡在田間進退兩難。親手培育,殷殷期盼的稻米好不容易到了收割期,菊地和太太、兩個小孩一家四口總動員人工割稻,一天也只能收不到三分地,還不到往年的十分之一。收割的時機決定了稻米的品質與味道、口感,對農夫而言最重要的一個步驟。
這輩子最大的請託」農友的SOS
瀕臨絕望之際,菊地先生想出了一個單純的方法:出聲求援。2014年9月27日,在當時約九百人的臉書讀者社團裡,他把決心化做文字說明現況。節錄當時內容如下:
我想拜託一百位左右的朋友來幫忙收割。即使明天開始也十分歡迎。我們會致贈各位遠道而來的朋友4.5公斤不翻土、無農藥的稻米,並供應食、宿。但很抱歉,我們無法支應各位的交通費。……這是我這輩子最大的請託,懇請各位前來幫忙。……
拜託大家來幫忙的是面積約一公頃,大約一個棒球場面積的手工割稻工作。雖說是讀者,但仍是素未謀面的人;會對著這些人低下頭來,說出「這輩子最大的請託」這種話,肯定是發生不得了的狀況了吧。
那封留言的後續,又發生了什麼事呢?以讀者為首,一群人請了年假,自掏腰包陸陸續續從都市趕往產地,脫下皮鞋踩進田間,加入了割稻工作。聽說有從關西飛馳而來的讀者,也有特地跟大學請假近一週趕來的大學生,總計共有兩百人。更讓我驚訝的是,還有許多不是我們情報誌讀者的人也趕去了。聽志工描述當時狀況,田地遠比想像中的更濕軟,稍不注意用力一點踩進去話,腳就拔不出來。小朋友常什麼也不想就踏進田裡去,後來才發現土重到讓人動彈不得,大人不來救援的話根本拔不出腳來。再加上是用不翻土的農法,田裡面長滿了雜草。大家或光著腳或穿著長靴踏在田裡,刷刷刷地幫忙割稻。
在此刻有所行動的不只是讀者。當時《東北食通信》刊載過的七、八位生產者,將自家生產的青菜、帆立貝、海苔和牛肉等,陸陸續續送到菊地先生家,作為志工伙食之用。替「再來一碗LIVE」活動命名的農友,白石長利先生還主動聯繫其他生產者,大家甚至事先互通有無,細心地錯開寄送食材的時間。
當生產者不得不出聲求救,發出SOS信號時,最能體會當下危急狀況以及心境的,莫過於同為生產者的人吧。
聽到白石先生說的:「大家在各自的地方都有要照顧的事情,要抽身過去實在不太容易,但至少要把加油的心意送到。」一席話,我覺得他實在是個有情有義的好男人,心中萬分佩服。
菊地太太和前去幫忙的讀者精心烹調各種食材,豐盛的料理擺了滿桌,現場變成《東北食通信》食材大集合的餐宴會場。大家圍成一圈一起享用,志工們用完餐後再度上工,菊地先生自己不怎麼動快子,反而四處遊走勸大家多吃多吃。在大家通力合作,割稻作業即將結束之際,我從菊地先生那邊收到一封短訊:「田中央突然出現了一個異次元的大洞,洞裡吹出了一陣驚人強風。」為他人著想,彼此牽繫的力量真了不起。僅僅十五天,在十月中旬收割作業就結束了。
這個秋天,收穫了不得了的東西
割稻結束之後,菊地先生仍透過臉書和讀者保持聯繫。他的心情,在之後的臉書貼文裡一覽無遺。
給心繫今秋之事的各位朋友們:
真的非常感謝各位前陣子的大力相助。今年秋天的收割,其實原已自覺無望、幾近放棄的狀態。但在決定放棄機械收割,請大家來幫忙的隔天開始,就有十位朋友趕來,然後隔天又來了其他人,接著隔天又……。最後麻煩了近二百位朋友下田幫忙,終於順利結束了整個收割工作。其中有遠從關西、北海道來的朋友,不辭路遙長途開車、坐夜巴……,好不容易才抵達這個偏遠的奧陸國邊境。心想至少也帶大家去泡個湯吧之類的盤算也無法如願,每天僅是埋首於揮汗割稻的那段日子,現在回想起仍然感到欣喜,也對自己的不中用深感慚愧。
我覺得自己在今年秋天,收穫許多不得了的東西。總結來說,是和大家「共鳴」的心。至今為止我只專注在無農藥、無肥料、不翻土的稻米栽培,把那分心與自然界的生物共享。然而就某種程度而言,那也是個孤獨的世界。但是這次,在那片田地上,因著各位的到來,一同歡笑、彼此交心的畫面,對我而言是一件偉大的事實。……
「食」是自然,同樂與牽繫
「食」這件事,是自然、是學習、是牽繫。我想把讓我陷於孤獨的「食」這個行為,昇華為和朋友們分享同樂的「食」。我想,那是無法從單純的購買食材這個動作中獲得的吧。在生產端這一側的我們,同樣也是孤獨的。不,其實並不是我們在生產;在生產的是天、是地、是水,我僅僅只是站在那之間而已。在這般與自然的往來之中,對「自己的食物是如何誕生的?」這個問題,與天地一齊來思考、創造、合奏。我不禁想,這種彼此和諧共譜的世界,如果今後是和大家一起來思考、實現的話,那該有多好?
一年多的《東北食通信》經營中,讀者和生產者教給我的是,原本貧乏單調的「食物與金錢的交換關係」,如何蛻變為多采多姿的「食用者與生產者的互動關係」。是不是因為我們以金錢去換取食物,而使得「食」的本意被淡忘了呢?「食」與「做食物」兩件事互為表裡。跳脫可交換的「錢」與「食物」的乏味關係,回歸無可替代的「做的人」與「吃的人」的充實關係,生產者和消費者就能變成彼此激勵打氣的夥伴。這次菊地先生和許多夥伴,一起證明了這件事。